一早起床不久,我們全家窩在書房,爸爸翻閱搬家文件,我查今日天氣,弟弟拿著心愛的小毯子倚在我身旁,Devin趴在地上,兩手拍打書桌下的大鐵片,發出刺耳的「鏗!鏗!鏗!」。

「Devin這樣書桌會壞掉,而且吵到大家了,請你停止。」我放下手機輕聲對他說。

Devin好像四下無人一樣,完全無動於衷,等到第三下時,我湊近他的臉嚴正警告:「我還在等你停下來。」

他看著我,手依舊作勢要拍下去,只是力道放輕很多,鐵片只發出震動的回響,我們兩眼對望直到他完全放下,我跟他說:「謝謝你,哥哥。」

結果才剛停下手部的拍打,他兩腳開始踢門,門把重複撞在牆上「碰!碰!碰!」個不停,我快抓狂了,深深吸了一口氣重複一次:「這樣門也會壞掉,車庫的門已經凹下去了,就是因為你們一直撞的結果,請你停止。」

我覺得我們需要換個場景改變當下劍拔弩張的氣氛,於是牽起他的手走回臥室說:「先來換衣服好了!」

由於他們的衣櫃是廠商公告需要召回的型號,但屆臨搬家,為了安全起見,都是由我幫他們拿出更換的外衣,我一走進更衣室,Devin就把我關在裡面還把燈關掉,我眉頭緊蹙,想想也不是什麼重大的惡行,但接二連三實在很令人惱怒!

開門後,我看他雙手各拿一個玩具,蹲下來跟他說:「哥哥,你不應該把燈關掉,我在幫你拿衣服,這會讓我覺得不受尊重!就像現在我把你的玩具拿走一樣,你也會覺得媽媽不尊重你。」他一時不察手沒抓緊,玩具就這麼換到我手上,突然他右手緊握飛快的往我左臉頰出拳。

我跌坐在地板上嚇呆了,這不是小童上下揮打的那種,是武俠片中與仇家比劃的那種,厚實的一記,筆直的衝出,我不是仇家,我是他媽媽...

從小到大,我沒被人用拳頭揍過,那是什麼滋味,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,今天卻是兒子開了第一炮,我不斷思考剛剛有哪個環節做不好,連吼都沒有吼,如果有的話大概就是語氣嚴厲臉色鐵青吧。

爸爸過來接手,想好好聽他說,Devin開始委屈地大哭說我打他,是我先弄他的。

我知道三歲到五歲的孩子會有「虛實不分」的情況出現,爸爸也只能陳述「事實」的經過,還和顏悅色不斷重複,但他一口咬定我是禍端。

忙碌的早晨,我需要冷靜一下,也必須張羅早餐,這個禮拜Devin中午還帶便當,每天我都是一早起來做熱騰騰的便當讓他帶去。

過了幾分鐘,Devin下樓我以為他好多了,便開口說:「你剛剛竟然打我,我很難過...」還沒說完,他撿起身旁的拖鞋朝我丟來。

「夠了!他沒救了。」我自心底冒出這句話,轉身回到廚房不發一語,他的重大事蹟頓時全湧上心頭,兩歲離家出走,三歲夾斷弟弟的指甲,現在四歲揍媽媽,每一次我都要費勁的重新愛他,以前我不懂怎麼會有人不喜歡自己的小孩,現在我卻變成自己無法理解的那個人。

這種想法伴隨著罪惡感,如同潮水一波一波襲來,我無法騙自己,那種討厭的感覺真的存在,但我又得小心翼翼地不讓他發現,因為在我社工實習的那段期間,聽過太多青少年不屑的說:「我媽根本不喜歡我」、「我媽又不在乎我...」的這種話,卻都出現在我們的機構裡尋求協助,或許只是尋求一點被愛的溫度。

因此在他跟我道歉時,我接受了,也抱抱他,放學回來他勾著我的脖子說愛我,我也禮貌性的回應,卻也只是禮貌性...

隔天他夜哭了,痛苦地扭動小小的身軀,像籠中之獸,嘶吼著天地不公,我將他擁入懷裡,慢慢等他清醒,問他夢裡遇到什麼不愉快的事?Devin含糊地說著:「是媽媽...」

我的罪惡感從潮水化為海嘯把我吞噬,身為一個媽媽,討厭孩子是一種窮凶惡極的情緒,媽媽沒有討厭孩子的權利,在他們還懵懵懂懂時,手觸及之天是媽媽勾勒出來的,腳踏遍之地是媽媽帶他們走出來的,一個被媽媽討厭的孩子,還沒走到盡頭就可以知道結局是什麼。

在此同時,我卻又始終認為,家人之所以為家人不該用親情綁架,不該用彼此的底限來證明「家人」的珍貴。一道矛盾的力量把媽媽的身分撕成碎片。

一個偉大的母愛與視荒唐而不見常常只有一線之隔,我的母愛還不夠偉大,荒唐也容不下我的眼裡,於是終究我們會好的,只是必定發生在我罪惡感潰堤的那一天...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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